九月,大地荡漾金泽,北国边城的枫叶正欲唱响红色的歌。四保临江战役三纵老战士的后代从祖国各地聚集在沈阳,由临江市派来的大客载着我们,启程了九月临江之行。
如果没有这次重返临江的活动,我就不会与那么多三纵老战士的后代相遇、相识,虽然他们父母的名字会时常从我健在时的父母嘴里念叨出来;如果没有此次重返临江的活动,我们这些三纵老战士的后代就不会亲身感受到临江人民的热情与质朴。四保临江,如雷贯耳的四个字,喜欢讲故事的妈妈时常会提起。在四保临江胜利七十周年之际,做为在正面抗击国民党军队的我东北民主联军第三纵队的后代,在临江市市委、市政府的悉心安排下,代替父辈们重返临江,祭奠牺牲的战友,同时捐献一些与临江作战有关的图文资料,对时不我待的当下而言,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父一辈并肩作战,子一辈重走临江;母一辈救护宣传,子一辈相拥叙旧。我找到了母亲入党介绍人的女儿,她的女儿看起来端庄典雅,从母亲嘴里,我时不时就能听到她入党介绍人的名字。我找到了我高考那年在高校工作的父亲战友的女儿,父亲希望我考入他山东籍战友的学校,他的女儿看起来既快乐又活沷。我找到了父亲山东寿光战友的后人,一想到八路军,想到抗日游击队,一种无上荣光的感觉就会袭击到我这个八路军后代的神经末梢,它们弹跳起来的时候,我会让自己变得更挺立一些。当我挽着这些山东老家八路军后人的时候,我会觉得他们是我的一部分。我找到了十九团的后人,因为前辈们并肩战斗过,眼前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刹那间就泛起了熟悉的光辉。我当然也找到了三纵的根,我们这些三纵老战士的后代就像是绵延的枝叶,以回旋的姿态搭乘在主干,见与不见,都是有着相同渊源的一家人。可惜的是,我们多数人的父亲和母亲永远都不会在人世间再次相聚和叙旧了,我们只能从他们战友的儿女身上折射并吸吮一些父辈的友情,轻轻地体会一下那种非同寻常的感觉,生死之交与开创之缘,然后再像我们的父亲和母亲一样,完成使命后各奔东西,或许也只能用余生来默念别离。
此次三纵老战士后代一行共41人,有四位是烈士子女,平均年龄60多岁,父辈是四保临江时营以上的干部,最高级别是第三纵队副司令。做为此行最小的三纵老战士后代,我想从这些哥哥姐姐身上找到一些上辈人的影子,首先就让一些名字震到了。临江,江南,寿山,援朝……,名字中所涉及的地名构成了三纵的军事线路。对这些“革命的种子”而言,马背或老兵背上的筐篮应该是他们幼年的第一家园了。程临江是此行三纵老战士后代年龄最大的,是四位烈士子女之一,他的父亲在抗美援朝中牺牲,其他三位烈士子女的父亲分别牺牲在南下途中,解放海南岛和抗美援朝战斗中,牺牲时分别是三纵的团职和师职干部。在新中国即将成立或已经成立时,打了十几年仗的他们无缘于胜利果实,就那样默默地去了,留下不能享受父爱的孩子。还好,部队管着这些烈士之女,他们在八一小学寄宿长大。临江兄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寻找他的出生地点,看一眼生他的地方,在此之前,他一直计划着来临江一趟,这次算是圆了他的一个心愿。
(左一为程临江老人)
到临江的次日下午,临江方面安排了两位陪同寻访者。他们找来一位耄耋老人,临江兄向他打听起与自己出生地点相关的那座桥,提供的线索是桥边有个棚子,当时用来卖烟。很快这座桥就被找到了,就是现在的临江大桥,碰巧的是那个旧棚子还在,被反复翻修过。
临江兄的父亲四保临江时是三纵七师十九团三营教导员,按照我军当时规定,团以下干部是不允许结婚生子的,但临江妈妈在家时就被他爷爷订婚许配给他爸爸了。妈妈15岁就跑出来参军,一边行军,一边寻找爸爸,终于来到三纵,工作是救护伤员。三年后,四保临江期间,她怀上头胎,因为到了临产期,便随运伤员的车向后方撤,撤到临江时因临产症状出现,负责伤员运输的同志便把妈妈交给了临江地下党,地下党又给找了一户只有母子两人的百姓人家,让其帮助照应一下。这户人家就住在离桥不远的桥下,儿子残疾,以卖烟为生。冷啊,零下四十多度的天气,临江兄一出生就面临着严寒,在缺衣少食没有布情况下,他被旧被套包裹着,用百姓家的火炕取暖,小小的嫩肉,生生烤出了火疖子。过了一段时间,妈妈着急了,就准备了一张纸条,她在纸条上面写上自己的姓名,接着写道:你若认识我请来见面。她想,认识她的人看到纸条后自然就会来找她见她。她告诉这户人家卖烟的儿子,见到挎盒子枪的我军干部,就把纸条让他看。终于,遇到一个挎盒子枪来买烟又认识妈妈的我军干部,他见到纸条后急忙去见了她,说:我此次来临江的任务,一是给部队买东西,二是来寻找你们母子。终于找到组织了,妈妈激动得泪流满面。这位挎盒子枪的干部买了一袋小米送给这户人家,又买来几尺布,并扔下一些零钱给临江的妈妈。没过几天,部队就派人来接妈妈归队了。当爸爸的战友看到抱回来的孩子,听说孩子还没有名字时,张口就起了“临江”这个名字。
四保临江,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我军还能迫敌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为我军转入战略进攻获取全面胜利奠定基础,这当然离不开临江人民的支持。当年父辈经历过的那种鱼水情,这次我们深切地感受到了。临江人民很淳朴,迎来送往给了我们细致周到的安排与接待。从市长到市委宣传部长,政协主席,民政局长,一直到史志办主任,纪念馆馆长及陪同我们的纪念馆工作人员,还有白山市地方志办主任,临江市人大郭副主任则对这次三纵老战士后代重返临江活动给予了从头至尾的关注。他们代表东北老根据地的人民,伸出了隆重而又热情的手,让三纵老战士的后代倍感温暖。离开临江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们深受感动。事情是这样的:三纵老战士后代毛小丰离开临江时,钱包落在宾馆了,宾馆服务员发现后马上电话联系,纪念馆馆长和两个工作人员在送我们返回的车上,留在临江的纪念馆副馆长则马上打车追上我们,把钱包送到毛小丰手里。不论是陪同寻找出生的桥,还是拾金不昧追着赶着送钱包,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的是红色根据地那纯正的红,那种红从源远流长的上游流来,泛着不变的理想光泽,一直流向先辈们欲抵达之地。它告诉世人,有一种精神叫做从未泯灭,有一种境界叫做只争朝夕。我们和他们,有境界的人都奔跑在不曾泯灭精神的只争朝夕中。
远在杭州的三纵老战士后代丛林姐此次未能如愿去临江,但她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我们的动态信息。我父亲和丛林姐父亲是生死之交。海南岛战役前,时任40军118师师侦察科科长的苗继宗(我父亲)和时任40军军警卫营营长兼作战参谋的丛福滋(她父亲),两个山东大汉一起去执行侦察任务,三天两夜,我们的父亲把自己埋在沙滩中,潜伏在海水里,嘴里含着一根能通气的管,在国民党军队眼皮底下摸清了敌情,差点被敌军发现没回来。这次动身去临江前,丛林姐交待我,一定要替她去祭奠一下许许多多牺牲在临江的父辈的山东籍战友。我看过了临江烈士陵园的每一座墓碑才知道,那些从山东渡海到东北,又倒在东北边陲土地上的八路军战士们,能在墓碑上刻上名字的是极少数,大多数都是无名烈士,便把手中的花束献给了无名烈士墓碑,算是替我们的父辈来看望他们的战友了,也算是完成了丛林姐交待的任务。
在烈士墓前,一束束菊花在我们怀中绽放着虔诚;在烈士纪念碑下,我们用饱满的诗歌和整齐的军礼向先烈们表达着至深敬意。眼泪顺着我们由心而生的诗句流淌,字字句句都是由衷的感慨。我和时任三纵七师政委李伯秋之子李晓军在祭奠仪式上合作朗诵了我的一首诗歌。在此,我想把这首诗歌献给四保临江战役中所有的烈士,特别是那些无名英烈。并以此做为这篇文章的结尾。
《每一片热土都曾用热血浇灌》
我们来了
七十年后
在父辈流血饮泪、誓死捍卫的这片热土
仿佛枪炮声还在耳边响着
仿佛眼前飘过的
是父辈们浴血奋战的身影
活下来的战士们有了后代
在四保临江胜利七十年后
就让这些已经白发的后代人
代替父辈们,来祭奠
他们倒下的战友吧
一具具忠骨,是信念的凝固
一缕缕轻烟,是理想的升腾
战士自有战士的爱
为了明天的美好,在需要的时候
他们宁愿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
冰雪覆白山,饥寒裹身体
心中念苦仇,热血染红旗
零下40多度的雪地里
他们用体温化枪拴,用怀抱捂石饼
饥饿时就吃口炒面,口渴时就抓把白雪
坚苦难以想象,我三纵的战士
却是人在阵地在,勇于以一来顶十
“独胆英雄”陈树棠
只身冲进据点
创造了俘敌61人,缴获枪炮48件的战绩
牺牲前,以一个班的兵力
打退国民党一个营的七次猛烈进攻
在腹部受重伤,阵地即将被突破的危急时刻
为掩护战友撤退,毅然拉响手榴弹
与敌军同归于尽
“战斗英雄”李安仁
一路扬战绩,屡次建奇功
三保临江时,他身先士卒
带领突击排迅速占领了高地
在乘胜追击的作战中
他身负重伤,继续高喊着指挥冲锋
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今日的安仁山,即昨日的915高地
就是以他为命名
这,就是三纵精神
像旋风一样无所畏惧
像雷霆一样震撼千秋
一杆抗日的大旗,从齐鲁大地上拉起
飘过大半个中国
与冀东、山西和辽宁的旗帜汇合
一支旋风部队,在白山黑水间扎根
血脉相传之下,我们始终
以继承父辈的优良作风为光荣
我们来了
带着父辈的心愿
我们来了
来寻觅我们的母亲,当年的三纵女兵
梅花吐艳,在救护与宣传中穿梭的身影
白云悠悠,可是先烈们在回眸
七十年过去,那些美好的遗愿啊
我们愿意让我们的后代继续去聆听
也愿意用这有限的余生继续去坚守
2017.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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